读库南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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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就希望这个活干得很漂亮,让读者信服你,愿意把钱掏给你。”
这是老六的行事逻辑,他定义自己为一个“服务者”。发现问题,解决问题,就是服务者的角色。
作者 | 庞梦圆
《悲惨世界》二十五周年纪念演唱会的高清放映结束,张立宪起身向观众招手,然后坐下看完长长的字幕。他是《悲惨世界》的粉丝,各版本剧作看过多遍,专门在今天组织了这场IMAX版本的放映。
这里是9月19日的江苏南通,读库在该地的阅读基地正式启动。
张立宪是读库创始人、主编,河北人,1969年生,青春期在录像厅、罗大佑和父亲书架的陪伴中度过。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,并在校收获名号“老六”。后供职于北京多家报纸、杂志、网站,人缘好,朋友多。
2005年底,老六创办杂志书《读库》,自己做主编,每年出6期,外加一本花絮内刊。15年间,上百期《读库》在他手里付印,朋友口中的“老六”也逐渐变成年轻读书人的“六哥”。
2020年,老六把读库库房从北京搬到了1000多公里外的南通。本只想要个标准的仓库,却额外拥有了一套智能作业分拣系统,一个可供阅读、活动的文化空间。
江苏城市都有招商引资发展经济的传统,仓储和物流产业就是南通的一个发展方向,在这个城市的诸多到来者之中,老六和读库的加入也让南通变得更丰富了一些。
01 | 找仓库
丰富的开端,是“问题出现了”。
读库在京15年,仓库换过6个地方,如今不得不离开,原因也“不宜多说”。去年11月4日,老六发了一封公开信,请大家帮忙找仓库。
找仓库的前序步骤是清库存,直接原因是减少搬运成本,同时有另一层考虑。先清出1/3库存,就可空出1/3货架,把这批货架拆了运到新仓库装好,下一批运过去的书就可直接摆在货架上。
老六希望读库的书自始至终,除了在路上,都装好打包存放在货架上或摆在读者的书架上,而不是堆在一起任人踩上去,他不忍心自己的书被这样对待。
这封求助信在社交媒体上转发逾万次,读者买走的库存远超1/3,将近一半。十多个城市送上合作意向,老六那个时候天南海北地看仓库,有次签约差点完成,临门一脚却出了问题。
2020年1月7日一早,一个小雪天,他和同事再次搭上高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,这次的终点站南通,将成为读库南下的新家。
在6月6日的读库物流基地启动仪式上,老六已有过许多感性和理性的表述:
2012年北京大雨时,读库小伙伴冒雨从被冲毁的库房中抢救出的唯一幸存者,是上百箱来自南通的蓝印花布;10多年来唯一一位顽固地通过银行汇款订购全年《读库》的读者,是来自南通的季敏枢先生。
从理性层面,南通有更为开放的营商环境,背后是更为广阔的长三角读者群。在2019年4月,南通被列为港口型和商贸服务型的两类型国家物流枢纽承载城市,上海第三新机场也将建设于此。留心就会发现,上海消费者在京东下单,很多商品是由南通发货配送而至。
但是,老六的书多少不是标准的大众消费品,书籍的储存也有自己的讲究,最明显的问题就有两个:离北京远,出版成本增加——《读库》的印厂在北京,1/3的读者也在北京,搬家后,书从北京印好发到仓库,其中1/3要重新运回北京;另外,南方城市湿度大,书易受潮变形。
老六还是选了南通,原因很简单:时间最合适。北京的库房5月1日到期,时间紧迫到一天都等不及,他们在南通的园区内选了更早竣工的2号房,而不是更顺理成章的6号。
“梦露说过,你如果不能接受我的缺点,你就不配拥有我的优点。”老六的总结既清晰又梦幻。
漫长的搬家始于4月14日。21车次的高栏货车,耗时11天,将总计1146吨的仓库货物和员工生活用品全数搬到南通。
能想到和想不到的问题都出现了。疫情期间,运费没有更便宜,反而每车比之前贵了2000块。梅雨如约而至,“没有塑封包装的书打开后全变形了”。于是,增加工业大风扇,添购除湿设备,这个面积约6300平米的仓库被不停地调试,入库标准和周转周期一再更新。
那个赚足眼球的智能分拣系统使用起来也不完全顺利。9月19日当天,一位读库员工站在电脑前,为大家展示“小机器人”如何把货架扛来扛去精准定位。
这是中国出版业第一次使用这套智能系统,但所谓的智能只是半人工、半智能。在把书从箱子拿到篮筐里,用纸盒打包好,以及对单一订单的处理上,机器做得并不比人工好。“要做到完全替代人工太贵了。”
今年“双11”将是读库和智能作业系统的组合遇到的第一次大考,老六也不敢保证,那时他们是否已足够适应了彼此,“至少我们还可以用之前那套操作”。
读库南下到南通的这个半年,老六既享受新环境又“提心吊胆”。他一如既往地喜欢库房,在里面待一天都不嫌多,但眼下这个“新家”,还有很多地方有待完善。
02 | “求助”
9月20日的下午1点半左右,阅读基地第二天活动开始了,主题是“AI苏醒之后……”,对谈嘉宾是刚出版的小册子《AI苏醒》的作者张鹂,及对人工智能颇有研究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。老六在台下坐着当观众。
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活动,答案需要再次回到那个事实:此刻及今后读库在南通举办的所有活动之所以存在,都是最初解决库房问题时生长出来的“有趣的枝蔓”,用老六的话说,初衷是为了“把日子过得更好”。
2012年,读库曾有过一次库房危机。那年7月北京的大雨,位于房山区的读库库房被淹,八成书和大量囤的纸被冲,剩下的也都变为废纸。
大雨冲进库房时老六不在北京,他正在上海到处和人看电影,他主演的电影《神探亨特张》刚上映第二天。这是朋友高群书导演的由系列真实事件改编的片子,演员多为当时的“微博大V”,老六也凭该片获得第13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“最佳新演员”提名。
看电影的间隙得知噩耗,老六在微博上汇报了库房的遭遇,有人支招儿,“出浸泡版的《读库》”,有人出钱,“我们捐款”。那是一个还能用短信发微博的年代,老六用短信编辑了一条回应,“不出浸泡版,不接受捐款,不接受采访”,就继续和朋友欣赏自己的演技去了。
“那次我们虽然是灭顶之灾,但灭的只是一个库房,正常的运营都没有受影响。”读库做的是To C的业务,读者的帮助多是几十块几百块,可应补的资金缺口以几十上百万计。所以,求助读者并不是有效的解决方法,倒不如“你把房子抵押一下就得了”。
但是今年情况不同,解决方案自然也有异,清库存看似求助,实际是一桩买卖。坐在新库房里的老六说,“我们就希望这个活干得很漂亮,让读者信服你,愿意把钱掏给你。”
这是老六的行事逻辑,他一贯定义自己为一个“服务者”。发现问题,解决问题,就是服务者的角色。只有“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”。
摄影:唐进华
有些问题老六也无法解释。今年的《读库》出版耽误了整整一期,读者在应收到第四期的时候收到了第三期,“说真的我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,因为它有各种问题。但至少我可以面无愧色地说不是我拖的问题”。
另一个问题是纸。年初,《读库》从瑞典轻型纸换为日本制纸大竹工厂的纸,因为大竹纸印图片的效果更好。因为疫情,《读库》首期首印后就断纸了。以往加印不是问题,电话打到印厂,1个月左右收到新书,但这回直等了3个月。
连《悲惨世界》的高清放映也不是一帆风顺。普通影院太老旧,巨幕影院视频读取失败,最后在当地一位公务员朋友的帮助下,才跨区协调找到一家可供播放的IMAX影厅。
老六说了,“人生不就是这么折腾嘛”。
03 | 老编辑
阅读基地启动一周之后,园区内桂香扑鼻时,老六拿起手机又拍了一段视频,许下自己在南通基地的六个愿望。包括像“老驴”一样给朋友们写明信片,认真地编几本书,以及为常来的读者保存自带的酒、茶叶、花生瓜子,等等。
关于读库的起源,老六有一段非常文学化的描述。2005年9月5日晚间,石家庄到北京的大巴上,天降大雾,原本4小时的车程开了7、8个小时,下车已经是夜里11点多。多亏了大雾,让老六有足够的时间在摇晃模糊的大巴上,思考出读库的轮廓:只刊非虚构,不要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、评论,不要一成不变的专栏作家,长度介于专栏和小说之间。
2005年,报纸、杂志、电视台等传统媒体仍在黄金期,博客、贴吧、论坛等网络社交兴起,互联网的社交革命刚刚处于早期。表面看,老六在传统和网络两地都如鱼得水。他曾为大学同学刘建宏、张斌在央视的节目《足球之夜》做过策划,做过《生活资讯》杂志副总编,现代出版社副总编辑。同时,他是知名论坛西祠胡同“饭局通知”版版主,“老男人饭局”的发起人之一。
这些事情没一个像“读库”那样让他兴奋,“三四天睡不着觉”。他很快行动起来,约稿,编辑,校对,自己跑印厂,打包,去邮局发货。
15年后,读库有了专门的印务、编务、运营、发行,老六仍是一线编辑,每天要负责选稿,编稿,审稿,组稿。
《读库》的新稿大多是“钓鱼”而来,读者认为自己或朋友的稿子适合《读库》,就给老六发微博私信或写邮件,老六来判断这篇稿子是否适合在《读库》出版。
“我的判断并不总是准确”,老六说,有时受限于自己的学识,他会错过一些好稿,有时也会看走眼,答应又后悔。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不确定性,也是在长久的不确定中,《读库》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。
老六给读库接下来要出的书提炼出三个关键词:奠基、建设、重生。
他认为,人类文明史上核心价值就那些,能体现核心价值的书就那么几本,大部分出版人没有那么幸运也没有能力为这些书服务,但可以做一些“桥梁书”,帮助读者抵达或解读这些核心价值。世界不是《盗梦空间》,不会说要一个城市,一个城市就出来了。城市的建筑风格、材质、面积等等,都需要高度专业的东西介入才行。
去年,《读库》推出了一套14册的文库本“医学大神”系列,用90万字介绍现代医学界的14位传奇大神。今年推出的新书《以纸为桥》,记录的是2011年日本海啸后,日本制纸石卷工厂灾后重生的全过程。在读库物流基地启动仪式上,老六给现场200多位嘉宾每人都送了一本。
在一个互联网高度渗透的时代,一家制纸厂的重建有多大意义?老六自己也说不清楚,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建这么大的库房,里面的书是否有人看。说不清楚不代表迷茫,老六的行动从不受阻,“石卷工厂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。我就会干这个,干这个挺快乐的,先这么干着吧”。
04 | 小王国
读库除了是一本杂志书,还是一家公司。大雾行车15年,读库从老六一人的光杆司令部发展为一个60余人的团队,仓库从老六家的客厅升级到6300多平米的专业物流基地。《读库》的年订阅用户数也在稳步增长。
除了一年6本《读库》,读库还推出各种单行本图书,包括笔记本、明信片等文创产品, 2015年推出了面向儿童的童书品牌“读小库”。
读库的路径密码就是“从无到有,从有到无”——从有一个想法到把书做出来,再到把书卖出去把钱挣回来。“复杂就复杂在你得让人心甘情愿把口袋里的钱掏给你,这个太难了。”
为了维持住这点心甘情愿,这些年,读库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自营直销,老六称之为读库的基本体制,读库所有的定价策略、销售策略都围绕这个展开。
在这个体制下,读库的书不进大卖场,尽量不参与网购平台的打折促销,在网店和实体书店给出一样的定价。不做电子版,不发展直播带货,“我们就在自己的小王国里自己玩”。
不做电子版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方式。现存的多数电子书依然走大卖场逻辑,“把我们的书加入几十万中电子书海中”,老六不能同意。也不是排斥直播带货,只是不能随便找个编辑去做。看到有些主播不能很好地把一本书提炼出来,老六觉得“心疼”。直播是专业的工作,要有专人执行。
编书就是编书,打折就是打折,卖书就是卖书,“丁是丁卯是卯”,老六喜欢这样。归根结底,“不要把读者当成容易被套路的人”,不要制造一些噱头让读者反感。
老六同其他老板一样,考虑最多的是怎么让挣的钱比花的钱多,让员工及时拿到工资,尽量多拿奖金,有些项目可能要花三五年的时间完成,别做着做着公司倒闭了。他想的全是这些,至于读库的文化意义、社会价值,他现在都不去想。
最近,老六想做一个实验。他在写“35岁必死”系列,完稿预计三万多字。他不好意思拿其他作者的书冒险,就拿自己的书试验一下,看这种小书的市场反馈如何。这是“小王国”独一无二的优势,可以做各种任性的尝试。
推出文库本也是读库近几年在做的事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更小、更轻、更便携的文库本在中国图书市场缺失。文库本利润单薄,在品效和平效的竞争中无法为书店带来更大收益,也无法获得出版商的青睐。
但真正让人读进去的都是小册子。老六提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畅销书,来自托马斯·潘恩的《常识》,“100多页的小书,几乎美国士兵人手一册,才奠定了整个美国文明的基础”。
05 | 熠熠星光
去年11月,老六度过了自己50岁的生日。他的眼睛已有点老花,个人微信公众号后台由读库工作人员轮流值班,看文稿用上电子纸,跟同事交流尽量面对面,尽一切可能减少除编稿外使用屏幕的时间。
不过,可能要把看《悲惨世界》《权力的游戏》等影视作品的时间排除在外。
如大多数同龄人一样,老六对大闷片,大部头书,更好的影音器材有一种迷恋。这种迷恋来自青春期,“我们那个时代除了电影、书和音乐之余没有别的消费”。录像厅的画质特别低劣,变相培养了他们对更高清画质的饥渴感。
20多年前,老六结婚时买了套家庭影院系统,此后没再购买。但基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影音器材网看一看,每年夏天只要得空,就去逛北京的线下器材展,“憧憬一下,虽然知道自己不会买。好像人就喜欢过这种瘾”。近几年他发现,去线下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。
他不认为自己的青春才是最好的,但相对来说,“有种突然窗户被打开的感觉”。
他有一个退休计划,大部分事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做,自己做好编辑,把一年六本《读库》编得更好。到那个时候,即便老六从读库抽离,这个“任性的小王国”也能自我运转。
退休尚早,读库刚完成了新一轮招聘,原计划招7个,最后要了15个。南通的物流基地还有待完善,阅读基地刚开始释放它的可能。老六期待在这里看到,一个人沉默不语看半天书,某个孩子的生日会,或是某对新人的婚礼。
他许下的六个个人心愿也还没有完成,其中甚至包括,用国庆八天假期看完八季《权力的游戏》。第六个愿望与快3岁的女儿有关,当时,老六举着手机,沿举办讲座时观众落座的阶梯往上走,在二楼顶部100多平米的平台停下,镜头朝上开始介绍:
“你看这儿有房顶,看不到星光,看不到月光,但我只要站在这上边,就有在星空下的感觉。满载一船星辉,在星辉斑斓里放歌。
我的第六个愿望,就是有朝一日,带着我的女儿,夜宿这个平台上。不需要帐篷,有卧具就行了。我女儿随便从书架上挑任何一本书,我就把这本书画面上和背后的故事,一个一个讲给她来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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